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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西安〉 吳勇宏
當飛機滑進機場停機坪，我也滑入現代與歷史交織的城市─西安。
透過機窗望向關中平野萬疇，偶見綠田間兀地壟出一座座似小山的四方土堆，我猜想不知是何朝君王長眠之處，歷史興衰便於眼前此景而展開。走出機場，「西安」兩個紅大字立於機場高處，仍帶有曾為古都的驕傲，我不禁拿起手機拍下這一幕，這兩字我已在書中讀過千萬次，如今是活現現地呈在目前，踏於其黃土之上了。
西安與咸陽依傍渭河南北，秦、漢與唐三朝皆定都於此，而這三朝亦為中國文明的代表，西安身為都城，自然處處古蹟遺跡，導遊口頭三具不離：「咱西安古都」，到此一覽這句話倒令人無法反駁。看博物館裡的地形圖，南北西三處環山，東則進入黃淮平原，有如坐於高堂上，俯看天下，果真傍山依水、易守難攻的佳處，確實能開關延敵，使敵人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無怪乎除秦漢唐三朝外，還有五胡時期亦有國家建都於此，為此地留下豐厚歷史文化寶藏，雖有如此地理與帝王氣象，仍不免有而今安在哉之嘆，可見人的因素遠重於地理條件，此正符應「地利不如人和 」之古言矣！
現今西安仍保有整圍古城牆，屬於明代建築，將城市一分為二，城內建築古樸，城外高樓聳立，一幢幢崢嶸矯立，競逐天際一抹微藍。城牆現已規劃為風景區點，想登樓臨風浩歎，懷古而潸然涕下一番，得先付費使用，票價人民幣94元（約為臺幣470元），想學文士風流嗟嘆，所費不貲。登上城樓，天仍未大亮，空氣略為朦朧又帶些黃，有著舊照片的感覺，此時城上遊人不多，得以恣意拍照而不須東閃西躲，城頭樓宇一派氣象肅穆，盡職地眺望遠處，可現今往來者已非金戈鐵馬，而是大小車輛與行人匆匆。
遶城一周大約近20公里，步行當然可，頗耗時日而已，管理者設置自行車出租，可迅速又方便地周覽，並可於四處城門歸還，路面顛簸，磚面甚至多有缺損而形成坑洞，隱隱述說著西安烽火漫天的故事，牆垛則懸有仿古紅宮燈，南門處更安排唐代軍隊演練表演，搭配敵樓，發人思古幽情，的確有經營觀光的頭腦。
不一會兒，遊人與自行車便漸漸增多，縱橫往來，拍照談笑，競速追逐，城頭開始喧鬧起來，我與妻騎著車，同他們一樣在此登遊，停車於跑馬道旁，這是古代戰爭時守軍騎馬疾驅登城遇敵的通道，而今此道不跑戰馬，改跑鐵馬，我不是遷客騷人，不想添一筆老生常談式的感傷，想得是城樓似乎更親民了些，道旁聚成市集，菜販果攤接連成串，菜色果品種類簡單，雙方一問價錢，果蔬一稱，錢幣交收間，一日所需便準備妥當，忽地商家開始收起攤，只見夫妻將車後帆布蓋上果蔬，發動引擎，按上喇叭，便「跑馬道賣菜人散」，我亦踩開踏板往城樓遠處前行。
從南門下城已是近午，此時飢腸轆轆，踅至俗稱「回民一條街」的街坊覓食。長安在唐時乃是國際化大都市，當時和西域往來頻繁，許多回民入住長安，形成坊市聚落，自然將飲食帶入中國。回民飲食以牛羊為主，這裡主食以牛羊肉泡饃與夾饃為主，轉入街道，幾家以此為主的店家星羅散布於兩旁，每家皆令人聞香下馬，客人川流不息，饃是一種未全熟的麥製圓餅，肉夾饃是將饃先蒸後烤，中間切開抹上一層麻辣醬，再夾入燉滷的牛羊肉，一口吃下，鹹、麻與辣依序刺激口中味蕾，值得一嘗，但是因為肉煮味道過鹹，反而蓋去牛羊肉的鮮美，是美中不足處；泡饃傳統則是將饃以手剝成黃豆般大小，現今為求快速，已先用機器切成四方小丁，點菜時由一位師傅配料，再交由廚師一碗一碗加入高湯煮成，配料以木耳、乾筍與粉絲為主，雜點蔥花，配上幾片牛羊肉，便成泡饃，初端上桌，覺得份量以男子食量言似有不足，等饃略吸湯汁，便有份量，與妻兩人吃上一碗即有飽足感，加點辣椒與糖蒜，味道真西域，喝口湯，入口有羊肉鮮甜，再喝幾口，濃厚鹹味盤據喉舌，則令人不敢恭維，若不喝水解鹹便難以完食。走出店家，由於滿口鹹，沿街找起甜品以換口味，發現有攤賣著八寶玫瑰糕，糕體為糯米，沾上玫瑰醬汁而食，玫瑰清香中藏著微甜，使甜不膩反而有雅韻，再配米香，堪稱佳品。
陝菜同川菜一般，以辣為主調味，川菜還多一麻味，而陝菜則辣中而過鹹，這對於現今我們重清淡飲食的台灣人而言，在這短短幾天中適應不易，我猜想辣鹹兩味或許與當地地理與氣候有關，關中近黃土高原，雖平原卻多黃土，勞動須耗費大量體力，鹽分正好能補充體內礦物質的流失，這點和傳統客家菜有異曲同工之妙，再者周圍多山，又處內陸，氣候乾燥，不易發汗，故食物以辣出汗，以鹹補力，不過這只是猜想而已。每當夏日，我在臺灣總得汗流浹背，肌膚常感黏膩不適，所以整理行李時，多帶好幾件衣服，以備汗濕後更換，來到西安，天氣依然高溫30度以上，少有流汗，縱有也僅止微濕衣背而已，整個人感覺身體清爽不少，此可為西安氣候乾燥之親身一證。
午后則轉至大雁塔，塔位於大慈恩寺內，是唐玄奘法師為收藏佛經與佛舍利子所建，想入塔得先收費80人民幣（大慈恩寺收費50元，至大雁塔再收30元），還得通過兩次類似機場X光機安檢，才能登塔一覽。在午後陽光映照下，整座塔呈現肅穆之感，有如一位得道高僧默坐修禪，北面建有噴水池，伴隨音樂，噴灑各式變化水柱，或許是水氣可解暑，賞水舞的遊客極多，導遊曾極力推薦此處晚間搭上五色燈光，襯著大雁塔，更是西安晚景妙處，不可不觀，但我覺得水舞與遊人喧鬧反使大雁塔與大慈恩寺的佛地雅靜俗了不少，也就不晚上來看了。
順木梯逐級登塔，視野隨高度而越顯開闊，果真眼界是需要高度的，尤其往南望去，一條通衢筆直展向遠天，塔底則樹著玄奘塑像，右手握禪杖，左手輕捻佛珠，眼神堅定遙望前方，寺與塔如同行囊，整體像是即將再次西行取經的模樣，令人遙想當時前方黃土漫天，荒漠無垠，該有多少勇氣與信念，才能邁開足下一步，且若非如此，玄奘或許只是位平凡高僧，默默於寺旁塔林一隅，而大雁塔也就無法印證其西行取經傳法的弘願。雖然銅像亦為現今所立，然我卻覺得恰到好處，極具歷史深意。
離開大雁塔時已是黃昏，周圍進行著捷運工程，鐵片圍籬圈出工地，過些年完工，到大雁塔就更快捷方便了，導遊說：「這裡屬西安雁塔區，是高級住宅區」，我心想：「西安人到底識貨，懂得選歷史文化處為鄰」，但回飯店途中，整座城是一直予我不協調感，城中鬧街購物商城比肩開設，新穎明亮，轉入一旁，卻又有昏暗低矮的小鋪；車輛疾駛於道路，不乏進口名車，卻也可見三輪車往來人行道攬客；城外樓宇爭立，高聳入雲，樓旁則不時有土磚屋；行人衣著光鮮亮麗，或有赤膊露體者，縱然是情侶約會亦然。諸如此類，不勝枚舉，也許是城市發展中必然存在的一種過渡景象吧。從各項建設觀之，西安正朝向現代化都市的目標前進，要化身為現代與歷史兼具的城市並不難，大刀闊斧地拆屋都更，很容易呈現進步市容，而軟體方面的人文，才是文明表徵的關鍵，如何在進步中保有歷史文化？我想這是西安人，或許是追求發展的人皆應深切思考之處。
走在路上不時傳來尖銳的喇叭聲，叫響夜晚的西安，路旁小販擺起桌凳，賣起燒烤，吆喝客人光顧，一口吃肉，一口喝酒，彷彿長安千年前酒肆街坊，這般真實地穿越時空而重現，我想那時喝的不會是啤酒，而是一壺白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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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13 14:4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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