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太都市的，以及被匆忙偷走的時間

中華基金會

略記2016年中華基金會交流團夏訪上海二三事 文/ 團員 黃昱翔

都市的，太都市的

身為一名「臺北人」，在這臺灣的「首善之都」生活已二十年有餘，也曾造訪科威特、開羅、伊斯坦堡、北京，若非今日來到上海，或許我對都市的定義仍然狹隘：於硬體方面，無非就是「高樓」或者「更高的樓」，「好車」或者「更好的車」；於軟體方面，無非就是「匆忙」或者「更加匆忙」，「市儈」或者「更加市儈」。而上海，著實為我重新定義了一座城市。對我而言，臺北若是「都市的」，那麼上海就是「太都市的」，它是一座能夠包容各種前衛文化的都市，不害怕做夢，許多「夢中的事」都有可能在這裡實現，甚至化作一股改變世界的潮流。

我們都明白大陸生齒浩繁，多如恆河沙數，而上海身為一座與國際接壤的都市，其所必須面對的課題便更加複雜，交通與人口問題首當其衝，接著還有醫療衛生、教育資源、居住安全、電力水源、資金流動、廢棄物處理，無論古今，都是空前景況，遠遠超乎想像。

上海大學巡禮

上海大學的歷史，在錢偉長先生出任校長以後，才可以說是真正的開始。因此，她是年輕的、充滿活力的。我們在美麗的校園內度過一個上午，即使高溫炎熱的溽暑迫使我們止不住低頭拭汗，或為了一晌貪涼而加快腳步，現在想來，多少還是值得的。

其中最令我感到難忘的，還是圖書館。有人說，圖書館代表的是一座大學的學術靈魂所在，校園的文化涵養、人文氣息，皆可在此發覺。本人就讀於政治大學，在臺灣文科可以算是排名前面的學校了，然而我們的圖書館，卻深深難以望其項背。這並非妄自菲薄的低語，或是不切實際的恭維，當我佇立於數套「四庫全書」之前，我感到難以言喻的震撼；當我看見每個類別的圖書，都可以擁有獨佔一樓的空間，便知道這是一個可以皓首窮經的所在。每每來到大陸，心中所見所想並非如何賞玩各項景點，或是一飽美食而後快，而是自身的渺小及不足。多麼渴望能夠博覽群書，將所有知識如貪狼般嚥下，而實際上的我，卻是如此腹笥甚窘。華夏數千年文化加之西學推廣，都真真切切地聚合在這裡了，更難以想像在學期間，有多少學生在此苦學不輟，晝夜以繼？粗淺如我，如何能夠滿足心雄萬夫之志呢？上海大學的校訓是「自強不息」，或許只有在認清自己如蚍蜉般的存在以後，才能毫無包袱的「自強」下去罷？經過泮池，池邊垂柳同我們顯得枯燥難耐，看來我們是來錯時節了，難以想像春逢江南的好景，離別的時候，也未能學那灞陵離別客，懇切地折柳以別。

青年創業經驗分享沙龍

第二天下午，主辦單位台盟請來了幾位在大陸發展創業的前輩先進，坐下來一同與與會年輕學子們進行對話。我打開了筆記本，即使眼下沒有在上海甚至是大陸創業的想頭，也仍希望在這場沙龍中，得到一些令人鼓舞或過於現實的經驗分享，哪怕遠遠談不上「說服」我來到這裡安身立命，或為了美好前程而放手一搏，便也值得了。

其實令我感到意外的事情有幾：首先，這些前輩雖大多有業界經驗，年歲卻與我們相去不少，於是我會把世代間的認知，以及隨著大環境變遷的可能因素，都考量進去，能以為參考的其實有限。其二，又可分為創業者與非創業者之間的差異，前者可能會是比較需要著墨的對象。其三，前輩們的家世背景其實也會被有心的學員拿來討論，有人曾在會場中告訴我，他們大部分的人來到大陸以前，都是個人或家庭已經積攢了不錯的資源，毋須擔負為夢想而節衣縮食的生活，其實以我這近乎貧寒的人而言，心裡是不太受用的。

我以為，這場沙龍也並非毫無意義，雖然離開了「青年創業」的範疇，卻仍有它其他價值，比較像是「旅程中意外的風景」。主題因講者各自背景不同，竟發散了太廣，我最大的收穫，是人生層面，是對於商業的大膽豪賭，是在旅途中不怕迷路。

上海城市規劃館

其實還是覺得有點可惜，在交流會進行到中期才得以來到上海城市規劃館。由於自己在國外各地窮遊多時，每到一個新的城市，總會先了解該城市概況，再來安排各種較為細緻的行程。雖然這是一個已經受到妥善規劃的交流團，我們不必如此費心費力，然而另外一方面，若我不能明白自己位於城市的何處，並且接下來會前往何方，總會有種「見樹不見林」的悵惘。

「方向感」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這包括了地理上的方向感、歷史上的方向感，以及心理上的方向感。當我在整理脈絡時，會有兩個基本的維度，即是空間與時間。既然來到上海，在我愛上這座城市以前，我必須先理解她、認識她，才能來談相愛的可能。如果只要我片面的接受她的美好，勢必總有一天得面對「因為誤會而相聚，因為了解而分離」的遺憾。於是，我以為上海城市規劃館會是需要多所著墨的地方，草率說說的相親，是不能期待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創客中心：CoCoSpace

這次的參訪行程，我認為最大的收穫就是可以見證時代浪潮中的上海，創業風氣蓬勃，方興未艾，各種創客空間、育成中心、創業孵化器正以驚人的速度增加，各類項目數量急遽升溫，這是一個百家爭鳴的時代，充滿了各種理想、抱負、競爭，沒有永遠的勝者，也沒有永遠的輸家。有些人謹慎小心，步步為營，有些人則將夢想、光陰與龐大的資本皆付浪擲，十年一覺上海夢。上海對於創客們所提供的資源，以及其所形塑出來的風氣，使我打從心底認同這座城市，「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創客們多如過江之鯽，良莠不分，卻可以在這裡肆無忌憚地發展，這就是城市的格局。

站在CocoSpace的我，雖然仍與其他人一同認真聽著簡報，了解其中的軟硬體梗概，也為這樣的空間規劃感到驚奇，卻止不住偷覷那些創客們的面容。他們的表情是緊張的、放鬆的、愉悅的、複雜的，還是沉重的呢？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呢？他們的明天在哪裡？是什麼樣的原因使他們願意坐在這裡呢？每個人的表情背後都是一篇故事，我心裡有好多說不完的疑問，卻只能認真讀著。坐在冷氣房裡面的人們，不似千百年來在外闖蕩的遊子般，臉上總被風沙劃上了深深的皺紋，但心裡興許都是一樣長滿老繭的。

創業創新是我們此行的主題之一，雖然我認為有些時候，主題是否能夠合適的發展和被討論，還須考量參與者是否已經到達了那個合適的階段。在到達那個階段以前，我們只能以「旁觀者」為「拓展視野」而參與，我們可以因此對未來懷抱著美好的夢想與憧憬，期待自己有一天快快長大，能夠成為其中的一份子。然而話說回來，這樣的概念，有點像窮學生誤闖了購物團，我們看見眼前擺滿玲瑯滿目的景泰藍或定瓷，卻阮囊羞澀。能夠親眼賞玩這些珍品，很好，當下卻不會為我所有，只能期許自己有一天能顯達致富。

浦江

自南京步行街到底，經過幾個街區，便可來到外灘，在岸上賞覽黃浦江。難耐鎮日高溫，終於在傍晚稍微舒緩，江風習習吹拂，涼意帶走熱汗，空氣中有淡淡汽油味，遠方有水鳥齊鳴，道旁的鐘樓響了幾響，那是港口特有的安詳。或許，這就是上海──這座匆忙的城市中，難得的溫柔與適意。

夜晚的遊船開了許久，我卻無法清楚感受時間的流逝。活動幾近尾聲，許多小夥伴雖稱不上熟稔，天南地北的閒聊倒是可以的，三五群聚在遊船一隅，以清脆的歡聲笑語來點綴不眠的夜上海，另一旁則是著名的東方明珠塔及其他，不甘寂寞地發出熠熠光芒，這片昇華景象，相信已使所有的人不飲也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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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後記─被匆忙偷走的時間

對我而言，大城市總是容易充滿疏離，六天的光陰，沒有足夠充裕的時間能讓我們好好坐下來，以一壺茶或一杯酒，暢談上海的樂與愁，總是不夠滋味。當然，這是因為時間本來就短暫，而上海又是如此豐饒的城市，有太多歷史與未來，若要說盡，恐怕不是在此長居久住便可善了。

人們都說上海的腳步總是快，身在一個地方，心卻已經繫著另一個地方；活在這個當下，心卻早已來到下一個當下。雖然我們有著預先排好的時程，有專屬的交通工具，卻仍不得不入境隨俗，以上海的倉促腳步來遊歷上海。一方面想來，這是好的，悠閒樂活總不是上海本色，若此次行程給各位小夥伴們造成如此錯覺，那麼日後我們來到這裡，便得再重新適應一次，這是不夠地道。另一方面，我以為城市的疏離感，還只有城市的人可以緩解，當我以為冷漠就是這座城市的絕對，卻有人對我開懷傾訴，那麼我便久久不能忘懷，如同汪洋中抓住一根浮木，有人陪我一同沉浮。

也許下次再訪上海，一切便又不可同日而語了，曾經映入眼簾的街道，多了些陌生，曾經在人海中匆忙相遇的人們又匆忙地道別，即使再次相遇，我們能認出彼此並深刻的喝上一杯嗎？其實我對這一切充滿悲觀，我自城市而來，自然能夠明白箇中滋味。

2016年七月，在上海，我說了些話，賞玩了些事兒，卻不奢盼在很久的未來，能尋訪到多少雪泥鴻爪，也許等著我的，只有人面桃花。梁園雖好，終非故鄉，不如歸去罷！離去也是一種姿態，也許下次再訪上海，能結交幾位知音，以茗茶與好酒抒懷，以風霜與歷練言志，會是我更想望的交流，會是我生命中最難忘的迴響。